仲冬时节,天寒料峭,这几日却是变化难测,先是冰雪瓢泼,后又解冻,乍暖还寒,今阴云合布,一场大雪过后,万山银装素裹。正值北匈帝国南侵,大幽皇朝北方边境的居胥城中,街道上行人三三两两,商铺酒楼,大门掩蔽,鲜有客人登门。
傍晚时分,寒风又起,夹着风雪挤进家家户户的门,天色渐渐暗下,风雪更胜,忽听得一阵马蹄声传来,几骑从街道上飞奔而过,朝着城中心的城主府而去。
居胥城乃是边境之城,亦是北方的通关大道,太平时期,这座城之繁华,丝毫不下于皇朝内部城郭。如今战事吃紧,该逃命的已经逃命,留下来的,基本上都是老弱病残,亦或是安土重迁之辈。城主府,乃是如今镇北大将军吕戮的驻军之所。那几骑行到大门之前,跳下马背,进入府中,快速来到大堂上面禀报。
大堂正位之上,坐着的是一个中约莫二十七八岁的男子,这男子身着盔甲,浓眉大眼,肩宽壁厚,身上有股铁血杀伐的气息,他肤色麦黄,八字须,不怒而威。那进来大堂的人单膝跪地,道:“启禀大将军,斥候回报,北匈帝国的奇兵在呼延烈的率领之下,已经越过流川河,正往居胥城而来!”
吕戮闻言,不由微微皱眉,接着道:“这些蛮子,来得真快,传令下去,三军整顿,随时迎敌!”
“末将得令!”那人退出大堂,便往着另一边的军营去了。
镇北军中有一军营,名为罪血营,此间兵士,皆是先人或是家里有人犯下重罪之后,遭到牵连,大幽皇朝皇帝心慈未杀之人。按着如今大幽皇朝开国皇帝燕北山的说法,人死也要死得有价值。这罪血营的人,他们活着的唯一价值就是死,为大幽皇朝而死。
风雪潇潇,营地中早已堆满了积雪,此时一处营帐之中,一群衣着单薄的少年正围着一堆柴火而坐。这些少年,年纪最大的只有十九岁,年纪小的,才十四岁。那为首的一人虎背熊腰,浓眉漆黑如刷,手中拿着一把匕首,正在修剪自己的胡须,这人名为英祖,乃是开国功臣九江王之子。坐在他旁边的是以消瘦少年,这少年眼睛很亮,让人很容易记住,他是开国功臣建成候之子,名为彭望连。
“大战在即,诸位有何想法?”英祖开口,他的声音如黄钟大吕,在营帐之中传响。
另一人道:“同为罪血后人,有想法又能怎样?”
“先辈功绩,不容抹杀,我等作为后人,不管如何,不能辱没了先辈的名声!”彭望连道。
“哼,先辈名声?要不是有先辈,你我怎么会成为了罪血?成为战场上的奴隶?”有一人冷声笑道,他脸庞近乎扭曲气息,呼吸急促无比。
英祖闻言,不多说话,过去一切休再提,现在他还有建功立业之心,而且也还有希望,燕北山曾经下过诏令,罪血后人,有大功勋者,可以赦免。可是在此营中,谁又会有机会建立功勋?
营帐之中,众人七嘴八舌的,唯有那最边上角落处的少年,从未有过半句言语,仿佛营帐之中的一切,都与他无关一般。
这少年面容谈不上英俊,一双卧蚕眉,双眼如同两汪寒潭,脸色苍白,鼻梁高挺,薄薄的嘴唇上面,沾满了灰尘。他的衣衫,比这里的任何人都要破烂,他的面容,比这里面任何人都要憔悴。
这样的人,自然永远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,因为他显出来的,都是最为普通的一面,见过之后,连他是什么名字,都会瞬间忘记。事实上,在这罪血营中的人,都是没有名字的,他们只有编号。英祖的编号是一号,彭望连的编号是二号,而这个少年,他的编号是九号。
九号,在这罪血营中,基本上没有人会记起,只有上战场的时候,罪血营的将领点名之时,众人才会反应过来,原来这人就是九号。
九号是他的编号,可是他也是有名字的,他叫古痕,是淮阴侯古信之子。与英祖、彭望连的祖先一般,都是开国功臣,若论功勋,彭望连、英祖的祖先,比之淮阴侯,恐怕都还要差上一线。古信,如今虽然伏诛,但若是提起的时候,整个天下,没有人会不知道那个用兵如神,百战百胜的兵神。
大幽开国皇帝燕北山能打下天下,古信的功劳,不用多说,不会下于如今朝堂上一人之下、万人之上的丞相萧和。燕北山曾有言:“夫运筹帷幄之中,决胜千里之外,吾不如帝师张良易,镇家国,抚百姓,给馈饷,吾不如丞相萧和,连百万之军,战必胜,攻必取,吾不如兵神古信。”
由此可见,古信确实是用兵如神。只是如今,淮阴侯古信早已作古,后人罪血,这也许才是天底下最大的讽刺。
听着众人争吵的声音,古痕却是走出了营帐。寒风扑面而来,打在他粗糙苍白的脸上,却是半点痛意都没有了,他那糟乱的发丝,随风而起,更添几分沧桑。
夜幕降临,罪血营里面漆黑一片,四下里唯有寒风呼啸之声。古痕此时出来,悄无声息的走出了罪血营。
罪血营是军营之中的特殊之地,平日里看管甚严,时下战事将临,更是不消多说。只是这些看管的将士,却是没有发现古痕是怎样离开的。
罪血营中的兵士,自然不会甘愿做死尸,看管严厉是一方面,还有另一方面,那就是还有他们的家人受到管制,胆敢在战场上逃跑,那他们的家人,必然无存。
古痕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亲人,但是还有一人牵制住他的心神。那是一个十五六岁左右的姑娘,因为面目丑陋,看管的兵士都是敬而远之。
这是居胥城中一处民房,守在这里的兵士也是无法发现古痕此时已经进入房中。灯火之下,那丑陋的姑娘揭开脸上用人皮制成的面具来,绝世俏脸顿时显露在古痕的面前。
此女一双娥眉若柳叶,双眼灵动似秋波,肤白恰如凝脂玉,秀鼻丹唇惹人怜,最难得的,是她身上那一股清丽脱尘的气质,还有举动里露出来的柔美。若不是她平日里带着面具,恐怕早已惹来不少麻烦,那些看守的兵士,也不会把持得住。
“我们明明有逃离这里的本事,真是弄不懂你为何需要这么多的周折!”这女子柳眉微微蹙起,不由说道。
古痕道:“逃走,那定然不是上上之举,因为我要做的事情,不容我逃走,你知晓的!”
“今夜前来见我,可是有了法子?”女子问道。
古痕道:“有了,北匈帝国的奇兵,已经越过了流川河,大战将临,我们的机会来了!”
女子问道:“你指的机会是什么?”
“战死沙场,从众人的面前消失,而后获新生,展开后面的计划,如此,便没有人再会怀疑什么!”古痕肯定的说道。
女子眼中露出忧色,接着道:“在这世上,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,那件事要做,但是我不允许你死!”
古痕紧紧握住女子的手,道:“放心,我没有那么容易就死去!”
女子点头,眼中露出温柔之色,而后又将面具带上,熄灭油灯。古痕轻轻推开屋子的门,离开这处屋子之后,便直奔罪血营而去。
半夜时分,风雪已经停下来了,军营之中,早已积了厚厚一层。古痕站在冰雪地里,看向北方的天空,他知晓此时冬季,城墙之上结有厚厚的冰,攻城略地,最为不便。按理说来,北匈帝国不会在此时出兵才是。这样犯大忌的出兵,要么就是人傻了,要么就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。
北匈帝国疆土千万里之广,冒都单于乃是北匈帝国史上最为英明的帝王,又有须卜格大祭司,兰氏、丘林氏、呼延氏的辅佐,朝中谋臣数不胜数,武将亦是如林,他们自然不会是傻子,唯一的解释,那就是他们有不可告人的目的。
古痕背负在后面的双手紧紧握住,这一次不管对方有什么目的,都是他重获新生的机会。
夜尽天明,今日放晴,一轮明日自东方升起,不多时便已经挂在空中。冬日里的太阳,本就没有多少温度,时下积雪融化,比起下雪的时候更有几分寒凉,街上更是罕有人至,倒是适合军队来去方便。
城主府中,吕戮看着那进来的斥候首领,便问道:“可有摸清楚了他们军中情况?现下兵至何处?”
“禀告大将军,军中情况尚未得知,不过他们的大军已经越过流川河,行进将近五十里,再有三十里不到的距离,便是居胥城了!”那进来的斥候首领答道。
北匈帝国与大幽皇朝以流川河为界,如今兵临居胥城,吕戮当下沉思片刻之后,便道:“再探!”
斥候首领下去,又有一个身着盔甲的男子走进来大堂。此人不是别人,正是吕戮之弟吕璨。
“北匈帝国大军临城,你我兄弟二人建功立业的时候来了!”吕璨此时露出兴奋之色,整个人仿佛打了鸡血似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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