宣平城墙高十五丈,以数尺见方的大石堆砌,其磨凿之精细,直难辨石缝。南城门内,便是一条石板路,却是官修与私家混杂,早已缺失了数段。明明灭灭地随之向城里走,也方便在楼阁林立的城中辨出方向。
且走到路头,便见了城中一户大宅。也不知为何,这宅院门楼高耸,青砖白灰码得整齐,只缺了门头一方牌匾,不知是否是叫人摘了去。门楼外坐着一墩老树,枝头歪歪扭扭的伸进了院里,若是得一个腿脚干练的,翻腾进出恐怕也极为便利。时值正午,天气暑热,主人怕是贪这一地浓荫,也不曾将其砍去。树下几人或坐或卧,遍地散着些书卷茶器,倒也显得闲适。
其中最年少的一个,看起来也就十许岁的年纪,一头黑发散漫地用方巾卷着,眉锋也额外浓密,一双杏仁般的大眼凝在书卷上,只在开合间,也能依稀的看出一些成长带来的棱角了。他身后靠坐着一个鹤发老者,长眉毛被笑眼带出一丝弧度,说话间,须眉也都会跟着一抖一抖的。
“仅儿!”不知是提了几次音量,老人的嗓音都有些破了,几个小辈的一阵哄笑,老人也跟着咧了咧嘴。
一旁的堂兄看不过眼,绷直了手臂拍了下张仅的后背,嬉笑道:“你又痴呆了!”
张仅怔了一下,便回道:“你才痴呆!你……”
“仅儿!”
“啊……爷爷,您叫我。”少年忙回身答了一个不成形的礼。
“仅儿……呵呵,我们刚讨论到汉初年间的史事,要问你对汉初韩张萧三人有何见解?”
张仅低眉思索间,刚一旁打趣的少年忙开口道:“当然是首推韩信,横扫天下,年少称王,大丈夫当如是!”
“亿儿!且让仅儿说完。”老人佯怒道。
“只是对我自己来说,我最仰慕的是留侯张良。”张仅回身正坐,又道:“博浪沙怒椎暴君,是一人之侠,助长者安定天下,是众生之侠,功成而不居其位,更是侠中之侠了!”
张亿伸手虚按在张仅的肩膀上,忙说道:“不对不对,韩信才干绝世,要更厉害一些!”
张仅又回了一个自信的微笑:“不是比较厉害不厉害,只是留侯的人生境界,便是让我敬佩并要学习的了。淮阴侯也是人中龙凤,如果不做比较的话,我当然也很崇拜。”
张亿抿着嘴,微微摇了摇头,刚要说话,忽然院内一个清亮的女声传来:“不用争了,是萧何最厉害!要不是萧何按时来给你们送饭,你们这些王侯将相怕是能把自己活活饿死了!”
众人不禁莞尔,张仅等小辈纷纷招呼了一声祁儿表姐。来人一身素裙,与妆发掩映,颇衬出一份清丽柔弱的美。而她眼中忽隐忽现的几分英气,却也没有被完全掩去。
表姐祁儿将手中的餐盒放下,向老家主行了一礼,便开始分发食品。餐盒一开,刚还讨论得热烈的众人一齐被吸引了注意。一排胡饼色泽如十足真金,几份酱肉在汤汁里浸润的犹如温玉,读书半晌的众人难免都立即食指大动,若不是老家主在场,书香门第的一众少年恐怕也要乱成一窝。
张亿拿了自己的一份,却又没有立刻开动。而是看着祁儿表姐给张仅的汤添得满满当当,忙举着汤碗抱怨道:“表姐,你又偏心!”
祁儿笑着横了他一眼,又从食盒中取出一大块酱肉给张亿添到碗里。
“就你贪吃!”祁儿嗔了一句,又匆忙回到了内院,似是食物没准备够。
领到食物的众人得到家主首肯便匆忙开动,张亿也边咀嚼边挪到了张仅身边,含混的说道:“哎,韩信……”
张仅装作没有听到,一手翻开身边的书本,又沉浸于文字中了。
夜渐渐降了下来,温度也跟着低了很多,众人纷纷回了各自的居所。张仅读完手中的手录杂史,才发现院中只剩自己一人了。身边不知谁帮着掌上了一盏灯,灯旁还散落着几本书籍,大概是小堂哥张亿落下的。
张仅扭了扭脖子,又深深舒张了腰杆,随手又捡了一本书籍,映着灯光翻了起来。
“剑走平正,刀行方圆,正者若向天长木,圆者如缘岸之水,方其动静,则山石不能当也……。”张仅低声地边读边念了出来:“原来是本讲解技击的书籍,倒是不常见。”
他也不挑剔,开始读了便通读了下去,只是整本书都没讲述一招一式,全是些理论辩难的内容。于张仅来说,内容倒是新颖有趣,但部分辞藻不免生硬,让他总有种想润色一下的冲动。
星月渐渐划过天空,太阳又重新升了起来,张仅伏在桌案上,这才刚刚醒来。他竟熬不过别扭,连夜又重新整理润色了一本书出来。原书没有名头,张仅便在封面上提了剑刀论三字,看着也有几分名家出版的模样。
张仅正欣赏着自己的杰作,祁儿表姐刚好敲门来了书房,手上又端了一盘馒头和几小碟菜蔬。张仅忙起身去接,歉然道:“又麻烦姐姐给我送早饭了。”
祁儿努力皱了一下眉头,又转瞬笑了开来:“这一顿该是午饭了!这一餐的馒头里是牛肉不是墨水,我也算给你换换味道。”
张仅尴尬一笑,忙抓起一个小个的馒头咽了下去。
祁儿也没急着离开,要等张仅吃完把餐具收走,便随手翻起桌上的剑刀论读了起来。张仅不免有些紧张,心理也暗暗期待着评价。
祁儿表姐读了一半,便合上书笑道:“公绝还有兴趣改写武库概要啊,文采虽然很好,只是不知道武理还通不通了。”
“啊,道理大概都是相通的,也许还写的更好了呢?”话虽如此,张仅的笑容却不免有些不自信的意味,又忙着把“剑刀论”夺了回来,塞进了怀里。
“书名起的还是不错的,听起来有气势。”祁儿边收餐具便笑道:“论写书的天赋,原作者恐怕要比你差多了!”
张仅垂着眼睛点了点头,又匆忙赶在表姐之前离开了书房。
许是在书桌前伏得太久,出了房门,张仅便觉得一身上下都压抑着。请过安之后便打算出门走走。一出府门,虽然还是一样的天气,但身体却畅快了许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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